段冽面无表情望着紧闭的帘子, 冷不丁伸手掀开。
马车空间狭小, 角落里, 一抹浅青色身影蜷缩着。
段冽甚至怀疑,从昨天起,他是不是就保持着这种姿势, 压根没动过。
那人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,另小半张脸暴露在光线里,肤色冷白,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血管。
他双眸阖着,两扇鸦羽般的睫毛一动不动,仿佛栖息于此处的蝶。
若非被汗不断浸湿的额发,以及嘴唇的干涸苍白,段冽会真以为,他只是熟睡罢了。
他太安静。
实在不像难受的样子。
段冽走到丹卿身边,用手心试了试他额头温度。
很烫,全身都烫。
段冽不通医理,虽然丹卿布包装有许多药材、丹丸,他却不敢随意喂给他吃。
把大氅铺好,段冽把人弄到上面躺着,然后用冷水浸过的面巾,敷在丹卿额头。
照顾病人是项细致活儿,需极大耐心。
段冽曾以为,他看护病人,绝对做不到什么周到、什么体贴。
可平遥城那段日子,却打破他对自己的认知。
如今场景重现,段冽却心浮气躁,再也沉不住气了。
连续更换好几次面巾,段冽到野外采了些果子,等回来,马车里的人听到动静,徐徐睁开一双朦胧的眼。
他病态明显,额头温度虽降了些,脸颊却显出几分不正常的酡红。
段冽把布包里的药草、丹丸,全拿出来,问丹卿:“你吃哪种?”
丹卿目光迟缓,他视线在段冽脸上停留片刻,才缓缓挪到药草丹药上,动了动唇,丹卿刚要说话,忽然剧烈咳嗽起来。
这具虚弱的身体不断颤栗,像即将被狂风暴雨摧折的一株青草,又像骇浪之上的一艘小船。
他脸颊更红了,眼睫还挂着几颗小小的水珠。
段冽别过头,神态漠然。
等丹卿停止咳嗽,段冽转回视线,继续问:“哪种?”
丹卿用力眨眨眼,等模糊褪去,视线重新变得清晰,他艰难望过去,有气无力道:“左手边,第、第三个竹筒。”
这些日子,他们一直奔行在野外,丹卿只能用青竹作瓶罐,来装丹丸药粉。
段冽拾起青竹筒子,打开盖儿,俯首闻了闻。
微苦的药香,顷刻扑面而来。
取出一粒丹丸,段冽不知想到什么,眉头蹙起。
盯着丹卿憔悴的脸,他忽然伸出两根手指,在空中晃了晃,问:“这是几?”
丹卿有些懵,眼底水波氤氲,他似是不解,但还是乖乖答:“二。”
段冽又拭两次,证明丹卿不是蒙对,而是真有意识后,他不再犹豫,把丹丸粗鲁地喂进他嘴里。
丹卿含着药,等他取水。
可段冽似乎忘了。
把乱七八糟的药草整理好,段冽转身离去,毫不迟疑。
丹卿不敢再麻烦段冽。
药丸一点点在他舌尖弥漫开来,苦得他想哭。
后面两天,丹卿意识时而迷糊,时而清醒。
段冽准时进来给他喂药,除此之外,再无任何动作与交流。
数千年来,丹卿一直不知寂寞是何滋味。
被狐帝宴祈关在须弥空间的那两百年,他早已学会自娱自乐。
可这两天,丹卿睁开眼,看到空荡荡的周围时,他竟莫名觉得,有些难以忍受。
思绪翻涌间,他会忆起平遥城的短暂时光。
如果没有经历过被悉心照顾的感觉,他是不是就还是从前的丹卿,受伤了委屈了,团成团,睡到睁开眼,世界依然是那个世界,他也依然还是他。
……
抵达郢都后,段冽并没着急联系西雍暗哨。
他找了家普通客栈,把丹卿安置在客房。
从离开京城那夜起,丹卿便时时饱受煎熬,无论是身体或心理,他都处于极其疲惫的状态。
那日,为采摘天星草,更是耗损丹卿大量元气,能撑到现在,全凭一口气吊着。
病痛日积月累,当身体再承载不住时,便如泄洪般,全面爆发。
丹卿这一病,连续好些天,竟都不见起色。
段冽虽不赶时间,却没闲情陪丹卿浪费光阴。
这日,丹卿刚睁眼,便见段冽抓起披风,冷冷朝他走来,他薄唇翕合:“去医馆。”
“我自己是大夫,没事的,我只是……”
段冽神色不耐。
丹卿看出他眉目里的怒意,咽下没说完的话,自觉道:“我自己穿。”
段冽也懒得帮丹卿穿,他把披风扔给榻上:“动作快点。”
丹卿撑着床板起身,因段冽这句嘱咐,哪怕手脚绵软,他也竭尽全力,让自己速度快起来。
一前一后,两人走出客房,左转,下木阶梯。
段冽步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