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业绥身为博陵林氏的家主,三年前就抓住了,或是更早。汤汤洪水中,所有人都不过是浮萍。刚在思量,侍女便从外面进来打断思绪:“女君,刚刚家主身边的仆从来禀,家主恐要宿在官署。”谢宝因用长睫覆住眼眸,让人看不到其中的神色,她也不禁在想,天子让自己代嫁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。一定是因为还有比五公主重要的东西。但是不管如何,林业绥都是知道的。她语气平淡:“知道了。”深夜离家以后,林业绥再也没有回过长乐巷,只是在三日后,突然从官署归家宴客。因为适人的林妙意要与陆六郎前来拜谒。毕竟吴郡陆氏看中的是博陵林氏如今的权势,要是身为家主的长兄没有出现,只恐林妙意会在夫婿面前失宠。谢宝因那日身体不虞,只是以家中女君的身份去到西堂与妇女会面,随后便先回到自己住处,郗氏、袁慈航与林却意继续留在堂上。男子归家的事情也是从奴仆口中得知,还把自己贴身所用的佩巾[1]留下给她。【作者有话说】[1]“成昏”不是错别字。周礼结婚在黄昏,称昏礼。[2]佩巾(拭布,相当于现在的手巾)汉许慎《说文解字》:巾,佩巾也。 眷眷怀顾屋舍北面的居室中, 漏刻中的水一滴一滴的滴进铜壶里,在静谧的室内就像是滨海郡县所产的明珠被抛撒于杉木之上,清灵静心。谢宝因从袁慈航那里新得一卷简牍, 燃烛危坐, 通晓不寐的夜省典籍,专心致志到膝不移处。玉藻进来奉匜沃盥的时候,看到更衣理髮完的女君又跽坐案前,篦梳而起的高髻配以垂髫与薄鬓,青丝无装饰。所衣著的是上衣与下裳连成一体的紫色衣裾, 襟袖缘边有彩纹锦龟纹镶沿,宽博的腰带轻束腰身, 又再系细带,外罩素纱褝衣。看她转盼流精,容颜重新焕发泽润,稍稍宽心慰意。大约是因为操心家中娘子的昏礼, 以至于精气溢泻,所以女君在积雪消去的那几日被寒气入体,终于染疾, 朏日就开始体感困顿, 与林妙意、陆六郎会面完,到夜里身体便已经发热, 中夜变得言重,后徠林业绥身边的仆从奉命拿着官印, 带来医工诊治。庆幸的是小疾, 可以不用药石, 只是针刺灸疗而已。如今身体也已经康復。用轻且疾的步伐走过去后, 玉藻跪在坐席旁边, 把盥洗的器皿放置在案面:“女君贵体初愈,理当多休息。”谢宝因把简牍卷起,伸手放在几案以北,然后舀水临皿,缓慢澡手,洗去手垢:“终日休息七日,已经足以。”心性已经安稳的玉藻遂低头,不再踰越尊卑,恭敬奉上干巾。谢宝因接过,拭去残留在肌肤上的水渍。侍完女君盥洗,玉藻端着器皿站起,倒退两步便转身往门扉走去,侍立在外面的媵婢迎面进来,双手接过盘匜,然后离开。手中无物后,玉藻低头去西壁,从镜匣中取出首饰。另一个媵婢则手持镜台,侍坐在旁边。已经摊开新一卷简牍的谢宝因稍稍移膝,坐东面南,透过精细的铜镜看着侍女把花鸟树冠金步摇竖插高髻,钗首为叶的三具长金钗斜插两侧,剩一具从上而下竖插发心。傅粉装饰好,她右肘往后,掌心撑着凭几,臀股离开坐具,在彩锦坐席上跪直身体。侍在室内的再一名媵婢赶紧屈膝,双手小心托着妊娠六月的女君的手臂。媵婢把镜台归于原位,行礼退出去。等宽带佩以琼琚后,谢宝因穿着文履,双手松松抵在胸腹处,两只垂胡袖相连,走过甬道,去到堂上。奴僕拜手,行跪拜礼:“女君。”谢宝因绕过北面的几案,跽坐下去:”她又要什么。“奴僕屏息,十分平静的一句话,却使其不寒而栗到即使在仲春之季也瞬间汗流浃背:“二二夫人想要五千钱。”侍坐女子右侧的玉藻在内心暗自嗟叹,自岁末得到应该要馈遗给博陵郡的麑裘以来,家中这位二夫人又依杖有操持昏礼的辛苦,已经是得寸则她之寸,得尺亦她之尺。[1]后徠麑裘还是女君从居室的箱笼中拿出两件。谢宝因询问:”取之何用。“奴僕惶遽叩头:”欲购金翠首饰以赴聚会。“谢宝因危坐思量,然后命侍女取来自己的玉印与翰墨,写下数十字后,盖红印在帛书上:”取给二夫人。“奴僕如释重负的再次伏身跪拜,拿着帛书,恭敬行礼离开。玉藻隐晦开口:”女君,五千钱非小数。“她想说的是购饰何须五千钱。谢宝因收起玉印,放在几案上,浅浅笑着:”’是虎目而豕喙,鸢肩而牛腹,溪壑可盈,是不可餍也,必以贿死‘[2]。“